嫲嫲離開了。
爸爸離世未夠一年,嫲嫲也跟著離開。對她來說, 應該也不是一件壞事,她其實早已生無所戀,至親亦已陸續離開, 今天以後,她便可以與爸爸在天家重聚,同在天父的懷抱裡。
自爸爸離世,我們一直也沒有告訴她有關爸爸的消息, 嫲嫲患有腦退化症,她的記憶力其實挺薄弱,尤其是最近發生的事情, 所以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,亦不記得剛才吃了甚麼午飯, 反而年代久遠的卻仍有印象。在爸爸離世的初期, 她還間中會問我爸爸知否我來探她,我想在天之靈,他是知道的, 所以從沒告訴嫲嫲爸爸已經不在人世;只是近半年以來, 漸漸發現她已鮮有再問,難道她已經發覺到真相?正如爸爸昔日仍健在時告訴我, 嫲嫲話要在老人院煮飯給我和太太吃,不是她不知自己身在老人院, 而是她想盡辦法要多留我們片刻。那究竟她是清醒還是迷糊, 是否知道她的兒子已經先走一步?我們永遠說不清。
不過自爸爸離去後,我確實是多責任, 除了盡可能隱藏爸爸已經離世的消息,免得嫲嫲傷心過度外, 亦肩負起成為她第一親人之責,我代她簽署文件、 決定是否購買物資和參加老人院辦的活動等,這些決定本來無傷大雅, 直至兩個月前嫲嫲首次在我爸爸過身後入院, 先是老人院職員向我交代情況, 繼而醫院醫護人員告訴我她的情況怎樣怎樣, 當我要用心去聽他們講解,然後作決定或問朋友意見, 我才發現自己作為第一親人責任重大,因為我正定奪一個人的生死, 亦代表著我爸爸照顧他的至親。
五日前,醫院的醫生親自打電話來, 告訴我要作一個是否麻醉或做手術的決定, 我努力背熟醫生說出的醫學名稱及風險,然後向妹妹、 太太及從事護士的舊同學尋求意見;四天後嫲嫲狀況已不樂觀, 醫生問我在她垂危時是否需要施展心外壓等急救工作,跟太太、 妹妹和妹夫商量後,大家明白以她的年紀就算再急救, 也只會增加她的痛苦而不會延長她多少日子, 所以一致決定放棄搶救; 只不過要告訴醫生卻是一個極痛苦和沉重的決定,但作為第一親屬, 也得是我的責任說出來。
這刻我崩潰了。
由爸爸離世後要承接這個重大的責任是感到十分矛盾和沉重, 一方面固然知道當爺爺和爸爸相繼離開,姑姐又不知去向, 便要由我跨代的去承接照顧這位親人的重任,我心中的確很不憤為何, 因為看看身邊我所認識的人, 總有叔伯姑姐以一個合宜的身份承擔壓力不少的責任; 但沒有更合資格的親屬去承擔我就得去承擔, 何況跟嫲嫲的關係絕不生疏, 她昔日給我的照顧和愛錫仍然歷歷在目, 我希奇即使她的記憶力不太好, 但竟然仍記得我最喜愛由她煮的哪款湯和餸菜。
說真的,要我去承擔照顧她的責任我還是樂意和責無旁貸, 只不過這責任卻注定是悲哀且沉重, 因為我不會有機會看到她更好及更精彩豐富的一面,而是看著她衰退、 受痛苦和步向死亡。這將是她人生最後的一程, 而這一程將由我去陪伴;她的喜怒哀樂大部分建基於我, 她在這一程還可以看多闊走多遠,在乎我有多少能力; 但我坦然承認我的能力有限,可以作的不多, 恐怕她最後的一程未必能走得快樂。
但至此,我做得不稱職的責任也是時候完結了。
(10•8•17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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